“再来点儿?”
凤天磊举着空空的木碗,朝她热情晃了晃。
叶扶波被他晃得目光一闪。
“不怕喝坏肚子?”
凤天磊指指马鞍上挂着的行囊,“我有药。”
他出宫就跟行军打仗一般,东西不多,贵在于精。
京中雍王府有一名从宫中卸任的老御医,大长公主特地把人找来,给他搓了许多药丸子。
他自己也带了常备伤药,都是北地军中惯用之物,用着虽疼,却有奇效。
叶扶波摇摇头,给他又倒了小半碗,“这是别人送我的,你不能多喝。”
“叶姑娘进山,应当不是办差。”凤天磊端着碗,慢慢啜饮。
叶扶波瞟他一眼,“何以见得?”
“叶姑娘是刑房司吏,这偏僻山村既无凶案,又无争端,犯不着你专程跑这一趟。”凤天磊珍惜地抿了口酒,又道,“而且叶姑娘不是随意收受百姓赠礼之人,在外办事更不会随意喝酒。”
米酒再甜,也是酒。
饮酒误事,行军对战之时,军中不得沾酒,衙门办差同样如此。
叶扶波目色微动,“你如何笃定我会遵规守矩?”
“因为……直觉。”
凤天磊说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。
叶扶波轻笑,“公子果然是爱美之人。”
如此感性,倒是让她哭笑不得。
十七轻咳一声,离开火堆,“我去给你们打点儿水。”
这两人分明喝的是米酒,怎么听上去像喝了三斤烧刀子,话里话外都不着调。
叶扶波望着十七的背影,“他的功夫比我高。”
她自幼随父习武,常年海上作战,最是讲究底盘扎实,手脚敏捷。
凤天磊带的这位随从脚步轻灵,单就身法而言,叶扶波自认比不上他。
“各有各的长处。”凤天磊道,“军中教授的武艺与别处不同,你在水里的功夫一定比他强。”
叶扶波用的是峨嵋刺,这种兵器最适合水上与人格斗。
但峨嵋刺比刀剑更短,所谓一寸短一寸险,敢用这种兵器之人,绝对不是易与之辈。
“你很擅于夸人。”叶扶波轻轻摇了摇水囊。
“家中长辈一向如此,”凤天磊笑道,“我自幼顽劣,全蒙长辈不弃,耐心教导,才有今天。”
他眼中有着融融暖意,与深切的怀念。
叶扶波看在眼底,心中一动。
凤天磊不只一次提到长辈,若是爹娘,他不会如此用词。
她有心想问,又觉唐突,她对凤天磊笑了笑,饮了一口米酒。
“借酒浇愁不好,”凤天磊突然开口,“若心里不高兴,不妨说来听听。”
他举着碗里剩下一点酒,又道:“把酒喝光之前,我愿意听。”
叶扶波的嘴唇抵在水囊壶口边缘,她垂眸想了想,“不是什么大事。”
她只是进山找到了她母亲当年寻找的一家渔民。
那家渔民世代打渔为生,家中有两副祖传水靠,穿上以后,能在海水中行动自如,比寻常衣物好用许多。
叶扶波的母亲善于织布,听说以后大感兴趣,一心想找到这家渔民,求取水靠制作之方。
然而正当她外出探访之际,恰逢一场瘟疫降临悬州,叶母不小心染上疫病,撒手尘寰。
那段日子,整个悬州连同周边县镇人心惶惶,染疫身亡者不计其数。
等到尘埃落定,叶川想起亡妻遗愿,想要找到那户渔家,对方却早已搬离原址,不知所踪。
叶扶波与父亲都很清楚,母亲是为了帮父亲改良镇海卫战服,才会遭逢此难。
叶川生前有两恨,一恨礁州六岛之失,二恨爱妻受己牵累,无辜丧命。
多年来,叶扶波与父亲常在军中,无暇他顾,寻找渔民之事就此搁置。
直到叶扶波丁忧在家,才又将此事捡了起来。
经过两年搜寻,她终于打听到这户渔民的下落。
当她找到对方家里,这户人家只剩一个佝偻老人与一个半大孩子。
老人得知她的身份和来意,从家里唯一一个矮木柜中取出几片零碎衣料。
老人眼睛已经看不大清,她用粗糙变形的手指爱惜地抚摸着那几块破布,“当年那位夫人托人传话,想借咱家的水靠看看,还预给了一笔银钱,可惜我那不省心的儿子遭了急病,银钱都拿去买了药,也没能救回。”